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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大学历史系藏《王文敏公手札》一册,计有王懿荣信札11通,俱未刊。其中第七、第八两通,多述及当时购书印书事。兹略加疏释,分四次予以公布,以供喜好古书者一览。
往期:辛德勇读“王懿荣尺牍”|厂肆的冤家①:由辽至元的京城书肆
再往后,到了明朝中期,我们看到,有种“金台岳家”刊刻的《西厢记》,书名标作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》。对于我在这里谈论的主题来说,这种《西厢记》刻本乃很具体地向我们展示了北京城中书坊刻书的情况。
明弘治十一年金台岳氏刊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》内文首页(据北京图书馆编著《中国版刻图录》)
这部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》的篇末,有一个大大的刻书牌记,占满半页(即一面)。牌记上刻有下述自卖自夸的广告语:
尝谓古人之歌诗即今人之歌曲,歌曲虽所以吟咏人之性情,荡涤人之心志,亦关于世道不浅矣。世治歌曲之者犹多,若西厢,曲中之翘楚者也;况闾阎小巷,家传人诵,作戏搬演,切须字句真正,唱与图应,然后可令市井刊行。错综无伦,是虽登垄之意,殊不便人之观,反失古制。本坊谨依经书,重写绘图,参订编次,大字魁本,唱与图合,使寓于客邸,行于舟中,闲游坐客,得此一览,始终歌唱,了然爽人心意。命锓梓刊印,便于四方观云。
落款的时间,是“弘治戊午季冬”,也就是弘治十一年十二月,而刻书的主人署作“金台岳家”,这个“金台”乃是代指北京。
明弘治十一年金台岳氏刊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》牌记(据北京图书馆编著《中国版刻图录》)
首先,弘治年间在中国古代印刷史上正处于所谓“嘉万革命”的前夜。大致从宪宗成化年间开始,明朝的出版业,打破了自从开国以来持续百年之久的沉寂状态,雕印书籍的种类开始明显增多(井上进《中国出版文化史》)。正是在这一基础之上,才在正德、嘉靖年间发生了雕版印刷技术的大革命。因而这个时候在明朝的北京出现“金台岳家”这样的刻书作坊并且刊出了像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》这样商业味道十足的书籍,并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,而是体现了整个文化发展潮流的一个侧面。
其次,像“金台岳家”这样的书坊,本来在南宋时期是以福建北部的建阳最为发达,此外还有临安府、四川成都以及北方金国的平水刻书。到了大明王朝,书坊最发达的地区逐渐转移到了南京,当然仍然有发达的建阳书坊,此外还有苏州、杭州等坊刻中心。至于北京,一开始是根本数不着的。然而到了成化年间以后,雕版印刷的形势开始发生重大改变,于是我们就在弘治年间看到了像“金台岳家”这样的书坊。
那么,“金台岳家”刊印的这部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》有什么特点呢?它完全是为社会大众娱乐消遣而印行的,即这种书乃是“家传人诵,作戏搬演”的流行读物,因而其畅销程度之广,是前所未有的。其在雕版形式上的“唱与图应”、“唱与图合”,就很形象地体现了这种低层次大众阅读的需要。
这种大众读物在京城的刊印,一方面反映出社会公众对雕版印刷的效率和成本(这意味着低廉的售价)提出了全新的要求,另一方面,也告诉我们,这种大众读物的流通,必然要有比较发达的图书销售市场。当然,我在这里所说的这个“比较发达的图书销售市场”,指的是它要大幅度超越以往,或者说是与以往相比出现了明显的兴旺局面。
特别值得注意的是,在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》刻书牌记的一侧,以木记钤印有如下文字:
正阳门东大街东下小石桥第一巷内岳家行移诸书书坊便是。
所谓“钤印”是指用戳记沾墨从上向下压着印。简单地说,就跟盖图章一样在纸面上印出文字。这样钤印出来的文字,同用刻书印版印出者具有很大差别——即由于沾墨不均,钤印的字迹忽深忽浅,甚至有些字模糊难辨。
这段由木记钤盖上去的内容也是如此。其中有些字到底是什么,实在不大好辨识,故赵万里先生当年在编著《中国版刻图录》一书时,只是对付着含含糊糊地把它读作“正阳门东大街东下小石桥第一巷内岳家书坊”(北京图书馆编著《中国版刻图录》之《目录》)。这样读虽然也大体不误,但却回避了一些具有关键意义的内容。
文中“行移”二字,假若我的辨识正确无误,那么,它是借用了古人公文中的一个常用术语,语义约略犹如“签发”、“颁行”之类。放在这里,大致就是印造、销行的意思。同上文联起来一起念,所谓“岳家行移诸书书坊便是”,即“那个印行各种书籍的书坊岳家就是本商号”的意思。尽管其中有些字实在看不太清楚,辨识不一定十分准确,但大意应该差不了多少。
按照这样的判读,我们可以确认一个简单的事实,这就是这家书坊不仅刻书印书,同时还在本坊设肆零售书籍,即所谓“前店后厂”是也,书坊同时也就是书肆。
民国时期琉璃厂书贾孙殿起先生撰著《琉璃厂小志》一书,其中就有一个专节“记厂肆坊刊本书籍”,记述北京城内诸家书店所刊刻的书籍(见孙殿起《琉璃厂小志》第三章《书肆变迁记》)。在这一节里,他列举出坊名及其所刊书籍名目的书肆,就有下列各家:
双峰书屋、三槐堂、文盛堂、近文斋、同升阁、善成堂书铺、文盛堂、琉璃厂半松居士、琉璃厂、五柳居、二酉斋、龙成阁、老二酉堂、正文斋、有益堂、奎文堂、宝经堂、藜光阁、宝书堂、业书堂、文光楼、二酉堂、来鹿堂、文澜堂、酉山堂、荣禄堂、会经堂、会文斋、荣锦书屋、镜古书庄、文宝堂、宏道堂、文贵堂、鸿宝斋、文成堂、文锦斋、荣华堂、聚珍堂、文友堂、翰文斋、来熏阁、松筠阁、文奎堂、直隶书局、书业公司、修绠堂、开明书局、开明书局、文禄堂、通学斋、藻玉堂、文殿阁、修文堂、富晋书社、邃雅斋、北直文昌会。
尽管其中有些书肆只是买来旧版重刷,并非自己上梓刊版,还有些书坊是新式影印或铅字排印,与传统的雕版印刷略有差异,但在既售书、又印书这一点上,孙殿起先生列举的这些坊贾却大致相同。
在上述这些书肆当中,其刻书品种较多者如善成堂书铺,计刻有:
《新增算法统宗大全》十二卷首篇一卷。明新安程大位汝恩撰。同治三年刊。
《诗韵合璧》五卷。善成堂主人汤祥瑟辑。同治五年丙寅刊。是书首有同治丙寅善成堂主人汤祥瑟撰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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